論聊天

紅酒佐派 ZYS
4 min readDec 18, 20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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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和不同的人自在地聊天?一個前提是,你必須認為世界上、社會上的許多領域、議題和現象都與你有關。你必須是個易感性(susceptibility)高的人。對名錶有興趣之餘,平常也會逛傳統市場;對高端酒款有興趣之餘,也能深入青年人不花太多錢就能享受到的搖滾樂場景;覺得政治經濟議題會涉及自己的生活,但又能理解佛學與自己心靈的親近性。

在真正去聆聽對方說話之前(這是所有「人際關係學」首要強調的),你得「想要」聆聽才行,而覺得這些東西與你相關,應該是想要聆聽的動力。問題是,誰哪來那麼多時間和興趣去接觸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呢?當然沒辦法,任何人都會遇到自己苦手、不知如何討論、甚至完全沒有想法的情況。這個時候,歸納你以前接觸過的若干議題之共通性,就是最重要的。一旦找到共通性,就可以運用到你不懂的領域,去「猜測」是不是該領域也有類似情況。

舉例來說,當你知道獨立音樂領域中主流與非主流的心結或區分一直都存在時,就可以去推想在酒類商品中或咖啡愛好者心中,是否也有類似的心結或區分。在政治領域呢?在經濟、歷史與哲學等學術領域呢?在美容、美髮、彩妝和流行服飾上,能不能找到同樣情況?這些疑問,將成為與人聊天時聆聽之外的另一個重要關鍵,那就是提問。

順著對方的話頭提問,就是對人家談的東西感興趣。可是感興趣又不能淪為討好,所以你的發問不能顯示為純粹的無知(無貶抑,但就是你什麼都不懂),而要表現出你多少有一點既定的想法或「聽聞」。純粹不懂當然不是罪過,實際上亦無傷聊天過程,只是無知很難帶出更多話題,並且容易讓聊天轉化為一問一答式的「教學」,但聊天就是要天南地北地、平等地和你的夥伴一起走上一條又一條的岔路。

歸納過去所知的共通點,有賴抽象思維。抽象思維反而又是完全超出各種社會領域的純形式思考,具體內容必須被抽出,只看到某些框架,就好像電影「駭客任務」第一集最後,男主角的眼中只看到 1/0 的事物本質一樣。能夠以歸納方式針對陌生領域聊天的人,就是庶民哲學家。

至於聊天聊得多深,那就看個人對世界上、社會上諸多領域的修為和精進程度了。重點是,真正深入一個問題的人,必然了解其中糾結,也更應該有成熟圓融的態度體會該問題、該領域中各方激烈敵對的立場。意思是:你要小心,不要因為懂得深,就把自己的立場和情緒帶到聊天過程中。舉例來說,如果你特別了解跑車,很能跟身旁的人聊這一塊,那也不能把其中的愛恨情仇以及自己的立場,一次性全盤托出。

不是不能講,而是第一,聆聽你的人要是可以信任的人;第二,你要用足夠的證據證明你的立場(和情緒)是對的,最後要能以理服人。後者可能發生在臨時「岔入」的較為嚴肅性的聊天話題中,但真正適合這麼做的,其實是研討會…… 而我們在講的是聊天。切記。

藝妓要上各種課程,目的在於表演。聊天,本來就是表演的一種。這不代表你虛假,因為表演本來就有表裡之分,你不會也不該質疑演員「虛假」。問題始終在於你的易感性夠不夠高,只要夠高,上課時就好吸收,聊天時你就越真誠;換句話說,你的表演就越不像表演,而能讓你自己與聆聽者同時感受到那是「真的你」。虛實之辨,始終在於「個人與社會」或更抽象地說「個體與整體」的辯證性連結:突破自我,把社會放入自我,或反過來說,把自我擴張到整個社會,聆聽者自然也是你的一部份。

自古以來,藝妓之所以令知識份子喜愛,是因為藝妓本身就是最在地的知識分子,所以知識分子覺得他們能聊、好聊。雖然沒有公共知識分子的光環,但反過來看,他們卻是知識份子的私人綠洲。狎客、猥褻者、財大氣粗者不懂藝妓,也不會聊天,深具實踐經驗的知識份子(所以蛋頭學者已被排除)、實業家以及哪怕是家累沉重的各類長輩,如果他們有時間有意願,才是最懂行、最能體現整個門道的藝妓消費者,因為他們都擔待過在自我之外的許多責任,富過、窮過、成過、敗過,因此能看見世間萬物的隱密連結,既然自己也是世間萬物的一部份,那易感性的高度自不在話下,他們所需要的反而只是去克制這個易感性,避免繃帶一打開炎殺黑龍波不小心爆發,跟你說得沒完沒了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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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ritten by 紅酒佐派 ZYS

生活速寫:政治、酒、電影和雜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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